第二十一章


綁著雙馬尾的美型山神,將我倆帶到在山腳下的某處,用神力變出一間乾淨茅屋,屋內山神快速治好我身上所有的傷後,又接過身負重傷的由紀作緊急治療,步出屋外想看看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此處離僱用我的那間民宿距離並沒有多遠,上山的民眾通常會往另一處上山健行,導致這一處漸漸沒落人煙罕至,據說古早以前曾存在著一個聚落,隨著時代變遷,人們紛紛往城市發展,山上居民們也搬移了原本居住的地方,現在住在山腳下的人,多半都是從山上移居的,早期居住過的茅草屋成了昔日先民們的回憶,與現今學生們教科書上的圖片史料。


唯一不變的,是矗立在眼前的小山神廟,連同神像本體是使用石材建成的遮蔽場所,座落在週遭雜草叢生道路旁,石質臉孔刻著不變的莊嚴,表面附上一層歲月才有暗淡,雖然這裡早已人是全非,山神仍是慈目看待空無一人的廢墟,靜靜地守護著,時間不知道過多久,就像是被遺忘了。


走近小神壇,單手拍下堆積在神像上的積雪,拔除週遭雜草,整理出一個大概後,閉上眼雙手合十,默禱我和由紀今後能一切平安,睜開眼往後走回屋內,一腳踏入榻榻米,驚見地上一攤攤的鮮紅,由紀的嘴旁流著紅痕,衝上前去抱住氣若游絲的她,緊張關注對方每一個神情,開口詢問由紀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山神眉頭緊皺,搖搖頭不發一語,不斷嘆息。


我緊張喊道:「老婆婆!你倒是說說話啊!由紀她現在情況到底是如何?」


「佐...江....」由紀緩緩伸出手。



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虛弱的樣子,趕緊握住了她的手掌,強忍著眼淚向她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山神歎息道:「哀~恐怕....縱然我有通天本領,也沒辦法了!」


「難道由紀她...」


「她天生體弱,再加上好幾個月沒有好好進食,導致身子骨喪失許多的靈氣變得十分脆弱,又挨了柏木當家猛力一擊,雖然傷害不會馬上外顯出來,先天不足加上後天失調,傷得太重導致無法正常吸收大自然間的靈氣,相反地,體內的靈氣還會隨著時間不斷流失,恐怕會...」


山神欲言又止的樣子急得我脫口而出:「恐怕會怎樣!!!你快說啊!」


「恐怕性命不保!」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自頭頂灌入,突然間什麼都聽不到了,腦袋裡亂轟轟的。

「她的壽命最多撐到明天天亮之前!天一亮就會立刻消失在這世界上。」


回過神來又問:「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嗎?老婆婆!!!就算要拿我的命跟她換,也可以!拜託你趕快救救她!!救救由紀!!」


望向繃著臉不回答的山神,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眼眶裡的淚水像瀑布般傾洩而下,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山神無奈搖著頭說生死有命!說著自己必須要去處理其他事,邊嘆氣邊快步出屋前,囑咐著如果以後有事,只要我到山神廟雙手合十禱告,她就會出現,但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橫躺在我懷裡的她,吃力吐出完整字句:「不....要....哭.....佐江!」


「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卻只能到明天早上為止!不要!不要離開我!再也不想失去妳了!」雙手緊緊摟住對方,彷彿像是會馬上從我眼前消失一般。


虛弱的手輕輕拂著我的臉龐,勉強撐起微笑說:「不是和我約好了,以後只能把笑容掛在臉上!你這樣是犯規喔!不要難過,大概注定命該如此,但我不後悔遇見了你,如果沒有你,就不會知道原來和一個人相愛是如此的美好,是你讓我了解什麼是愛,雖然我的生命即將到了盡頭,能夠遇見妳,能與你相戀,我很幸福。」


「在說什麼鬼話!你會活到一百歲,一直待在我的身邊,直到我們變成老婆婆牙齒都掉光為止,知道嗎!你...你才不會....才不會....」一邊說話,一邊眼淚又不爭氣掉了下來。


「佐江!像以前那樣和我做個約定好嗎?」顫抖伸出左手小指頭。


「什麼約定?」


「答應我!把忘了我!」握著她的手猛力搖搖頭,扭曲著五官,已經泣不成聲。「以後不管如何,都要一個人好好的活著,如果遇到不錯的對象,要好好把握,我在另一個世界也會替你高興的,可以答應我這輩子最後任性的要求嗎?」


「不...我不會答應的!柏木由紀!不允許你這麼自私,只准你記得我,不准我記得你。你願意為我縮短壽命,對你,我又何嘗不是,為了你不顧一切,就算是會失去性命!曾經失憶的我能奇蹟似的與你相戀,說明了我與你之間是切不斷的緣分,就算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佐江.....你會很痛苦的...我不忍心看你這樣!」


「不會的!我很幸福,你永遠活在我心中,轉生到了下一世,就算會用盡我一生的時間,也要在茫茫人海中把你找出來。我們要做的約定,不該是你說的那樣,伸錯手指了,應該是這隻才對。」將小指頭壓回去,拉出藏在裡頭的無名指,解下掛在脖子上的項鍊,取出三環戒指緩緩套入無名指根部。


「買戒指的時候,曾幻想過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不免心中嘆道自己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清清喉嚨輕聲說道:「我,宮澤佐江,現在就在山神面前用自己的生命起誓,不管對方生老病死,都會和柏木由紀互相扶持,彼此相愛,就算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說謊的人,不只要吞千根針還要受千刀萬剮各種生不如死的折磨,由紀,可以答應我這輩子最後任性的要求嗎?」


由紀盯著我的臉許久,感動盈滿了她兩邊眼眶,抿著嘴用力點點頭,最終仍無法忍受洩下洪水,伸出手臂摟抱,將臉埋入我的肩膀說:「我答應你!柏木由紀,也同樣願意用生命起誓,與宮澤佐江互相扶持,彼此相愛,就算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說謊的人,不只要吞千根針還要受千刀萬剮各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見不到你,比生不如死還痛苦」


「我也是。」深情對望著彼此。


我們緩緩扣上對方的十指,輕抵住彼此額頭齊聲說:「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永遠,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



最後一晚,我們親吻著,彼此互擁入睡,沒有太多的言語,明明身體很疲倦,眼皮像含了鉛似的沉,彷彿一晃神就會馬上闔上,而我怎樣也不肯就範,深怕下一秒,她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一想到這裡便又將她摟得更緊,知道我的不捨,由紀又往裡靠近了一點,只是越接近黎明,她的臉色就越顯得蒼白,後來,她伸出熟悉冰涼的掌心,輕輕覆在我的額頭上,像是散發著神奇的魔力,慢慢舒緩緊繃了一晚的神經,而我竟在不知不覺中閉上了雙眼,緩緩沉入夢鄉。


等再度睜開眼時,窗戶早已透著外頭的亮光,身旁的人像是融化後春雪般,不知何時已靜悄悄消逝在無形之中。


猛然坐起,攤平手掌撫摸著她昨晚睡過的地方,殘存在床褥上微微的水氣和薄薄的香氣,是她最後留給我的回憶,過於殘酷的錐心結局,竟悲傷地哭不出來任何一滴眼淚,鯁噎在喉中發不出來的哀嚎,極盡所能的扭曲了五官表現心中的悲痛。


許久,抱著棉被,捲曲身子,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裡,痛哭失聲。


離別的時候,總是不留下任何讓我道別的機會。


其實她比誰都還捨不得我,比誰都怕看到我哭泣的臉,比誰都捨不得我受傷。


這份遺留下來的溫柔,我比誰都清楚。


柏木由紀,你實在太可惡了!



怎麼可以這樣,逕自走得這麼瀟灑。


都還沒有和你好好說聲再見,說會一直等你回來。


因為,我比誰都還愛你這個可惡的女人!



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就像在心中擁有一個空洞,將會一直帶著這份不可填補的殘缺生活下去,但那正是重要的人曾經存在過的證據,連同最重要的人的回憶努力活著的證據。



從那天開始


只要下著雨的日子,我總是坐在窗邊等著她。

靜靜坐在窗邊,拿出擺在抽屜的日記本,每天記錄日常的一些瑣事。


聽說智美上了大學之後,認識了一個叫友美的個性女孩,彼此喜歡的東西都很類似,個性也有些相似,很快地一拍即合在一起,兩個人現在都在彩妝公司上班,甜蜜的很;才加和陽加則是一個在高中當了體育老師,一個當了舞蹈老師,交往十分穩定,我和才加常常電話連絡,而優子和陽菜這一對的事蹟,不比學生時期遜色,聽說優子當上了某大企業的業務部主任,仍不改本色喜歡四處調戲小女生,惹得兩個人時常鬥嘴吵架,聽說最嚴重的一次陽菜氣到把優子鎖在門外整整一整個禮拜,揚言如果優子去別的女人家睡就立刻分手,優子只好借來帳篷睡在自家門口一個禮拜,兩人總是床頭吵床尾和,很快的又和好如初,說到這一對歡喜冤家,讓我們真是有氣又好笑。

翻開日記的前幾頁,一一忠實記錄著我們相識的經過,在等到她回來為止,我都會一直寫下去。


一直深信著


我們之間的愛情,仍是未完待續。




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鹿兒島的山林,周而復始地換過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花佈滿天的春季,炎熱蟬鳴的夏季,落葉紛飛的秋季,冰寒純白的冬季,一成不變的變動景色,這樣的風景,不知不覺居然看了17年,不變的事物,不變的背景,不變的回憶,不曾從心中消失過的那個人,卻不在身邊。


「鈴~鈴~鈴~」櫃檯電話響起。


「喂~你好!這裡是鹿兒島民宿!要退房是不是!好的!這樣就可以了!謝謝!歡迎下次再來!」


掛掉電話,不知道這樣的電話,今天已經接了幾通,接電話的關係,所以手掌長時間暴露在冷冽空氣外,覺得有些冰冷,坐在櫃檯內拼命呵氣搓手取暖,前幾天才剛下過雨,讓原本炎熱的氣候稍微降溫,這幾年天候異常,從前天開始,鹿兒島居然下起罕見的六月雪,風雪隨著期間增長,越下越大,氣象也發布了大雪警報,要住在山區的民眾特別注意安全,也因為這個原因,原先預定住在民宿的遊客,看到天氣預報都紛紛退房了,導致住宿旺季根本沒生意可做,乏人問津的民宿像座空城,所以我把當地廚師和工讀生們暫時回家裡休假去了,只留下我一人獨自應付剩下的業務。


大學時期的寒暑假,常常藉故跑到民宿打工,一邊賺取生活瑣費,一邊在鹿兒島盼著由紀再出現,脖子上沒跟著由紀消失的小水滴,就是她還活在這片天下某處最好的証明,我一直如此深信著,就這樣一直打工持續到畢業為止,最後甚至不惜家裡人的反對,堅決搬來鹿兒島在民宿工作,只為了能在見到她一面,剛好老闆和老闆娘看我工作勤快,民宿內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讓我嘗試做做看,旅館業的業務很快的越做越順手,前年老闆與老闆娘興起了退休的念頭,走之前將民宿轉讓給我,兩老說想到山下鬧區生活,當時看著兩老提著行李,頭髮半白老闆牽著臉上堆滿皺紋的老闆娘的手,一步一步緩緩走下山坡的背影,突然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羨慕又感傷的感覺


什麼時候,我也能像他們這樣呢!


由紀,你究竟在哪?


已經快被思念的重量壓垮


你知道我是多麼的想妳。


傍晚,像死了一般沉默的電話,寂靜氣氛,冰冷空氣,打斷了好幾次振筆紀錄日常的動作,其實,真正干擾停筆的原因,是永遠揮之不去無盡的思念,鎖好民宿各個出入口,緩緩走向當初遇到她的場所,當年被雷劈毀的大樹,隔年就被人砍去做柴,後來發現大樹旁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冒出了一顆小樹苗,就像冒出了希望,所以我將這顆樹取名叫「希望」。


現在的「希望」也長得比我高了好幾個頭,雖然枝幹樹葉不比它的生身父母高大茂密,抬頭目測大概也有一層樓高度了,除掉了一些長在附近的雜草,步向當初相遇的河流,雖然岸邊積著薄雪,河流卻十分湍急,站在溪邊岩石上看著溪水,思緒回到了往昔,想著當初那個看著溪水茫然的浴衣女孩,忘了可能遭遇到的危險,突然想轉身走回樹下時,不慎在溪水打溼的岩石上腳一滑,眼看就要摔進溪流,說時遲,那時快,我的手被人一把緊緊抓住,是股又軟又涼熟悉的觸感,一回頭,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位我每晚魂牽夢縈笑容比紫陽花還美麗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剛剛那樣很危險!溪水有這麼好看嗎?想洗澡也不是這樣洗的!」油嘴滑舌的吐槽了我ㄧ番,將我拉回了樹下,但我只是笑著不回答,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內心的喜悅,她的容貌像停在分離那個瞬間,絲毫未變「幹麻一直傻笑!告訴你,我可是有腳的,才不是什麼孤魂野鬼,雖然這樣講,但我也不是人類。」


看著由紀,用手捏捏她的臉頰,又捏捏自己的,會痛!是真的!這不是夢!


「佐江,你這樣捏我!會痛耶!」


「你來接我了!」激動說著將她擁入懷裡,聞著熟悉香味說:「這次,我沒有忘記約定,一直,一直都在等你!」


「我知道!雖然沒有親眼看到,我相信妳一定會等我!」


「由紀!這幾年你都跑哪去了!」


由紀嘆了口氣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但還是和我的傷勢有關!」


「對了!你的傷呢!全好了嗎?山神不是說你沒辦法治了嗎?」


「嗯!經過十年的調養,已經全好了。」


「那為什麼不趕快見我,害我這麼擔心,等了這麼多年,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已經...」


「傻瓜!接了族長的位置,哪有這麼容易回來。」


「由紀!你.....」不講我還沒發現,穿著一身雪白和服的由紀。


由紀佯裝嚴肅清了清喉嚨說:「人類!你現在應該要叫我柏木當家才對!」


「為什麼?這10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這之間山神什麼也沒跟我說!」


「其實當初山神在屋內替我療傷的時候,我就拜託她不要講出來!因為療傷的地方人類來太危險了,怕你一旦知道了,就算是地獄也攔不住你。」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要不告而別?」眼神透著有點怒意,緊握拳頭,太清楚她這麼做的用意。


由紀抿著嘴,臉帶歉意說:「對不起!」


「你以為這樣不說再見,我就會隨著時間一長放棄你,因此愛上其他人嗎?」


「對不起!」頭比剛才還要低


「算了!」牽著她的手,對她微微一笑:「邊走邊把「說來話長」的事情,慢慢說給我聽,我就原諒妳!」


由紀反握住我的手,用最美的笑容作回應。



如同老闆和老闆娘那般,牽著手漸漸沒入鹿兒島林間。


積在地上的薄雪,再一次迎來了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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