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saeyuki)
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高塔上的長髮姑娘。
如同童話描述的一樣,矗立在密林中央幾乎無人知曉的高塔裡,爬滿了蕨類的牆面像穿了一層薄薄的綠衣,縫間夾雜著石苔,光線從窗口撒落,唯一能由下往上的樓梯,早已殘破不堪。
不知為何,心中盤旋著無數的問號,試著熟悉眼前的一切,悠然地坐在石磚堆砌而成的窗戶前,曬著午後暖暖的光線,哼著歌曲輕輕梳理剛起床的雜亂,細心的一次次地向下刷開,沾護髮油的金色梳齒宛如游在一池烏亮的黑池裡,便開始編起髮辮來,雖然塔外長滿荊棘情景淒涼得令人不勝唏噓,房內的用具卻奢華宛如王公貴族,自己宛如囚於高塔上的公主。
但手中的銅鏡倒映出的人,彷彿不是我,卻又像我。
「Rapunzel,放下你的長髮,讓我爬上這座黑色的梯子。」熟悉的聲音,在塔底吼著。
原來,我是Rapunzel。
那對方應該就是傳說中囚禁自己的巫婆囉?在心中推敲著自己角色,並且暗暗驚訝為何會化為Rapunzel的少女,在塔底下呼喊第二聲,才回過神趕忙的放下手邊的工作,將長長的髮辮垂至塔底,讓批著暗色斗篷的巫婆上來,身手矯健邊拉扯髮辮邊背著物品攀爬上來,卻感覺不到任何一點痛覺,彷彿她扯得不是我的頭髮,而是我放下的是某種墨色製成的繩索。
巫婆踏進房內,褪下斗篷掛在角落衣架,身材樣貌意外的中學三年級少女般的年輕,留著一頭垂至胸前的棕髮,有著長長的睫毛,嬌媚迷濛的勾人眼神,性感的朱唇,纖細的十指鑲嵌著繽紛的指繪,渾身散發著誘人的費洛蒙,似乎會言語帶著些許挑逗,故意挑起競爭者的紛爭,只要是她開口想要的東西,大概世間上所有的雄性生物都會爭相把東西放在她的面前,只為了博美人一笑,這樣的女性與其說是巫婆,不如稱為魔女較為合適。
魔女端看四周金碧輝煌的家具擺設,突然看見了什麼,皺起了眉頭,急走近檜木餐桌,瞇起眼緊盯著桌上殘留的鑲金邊餐具和銀湯匙,在後頭的我腦中浮出昨夜雲雨巫山的殘破片段,不由得漲紅了臉,就好像做了壞事的孩子,將頭壓到不能再低,緊抿雙唇十分緊張,巫婆微微側著身,冷冷的笑了一笑。
巫婆不動聲色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看了一眼隨口問道:「Rapunzel,你怎麼了?」
我鼓起勇氣面對著她,用著僵硬口吻:「可不可以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想起以往過夜的人們膝蓋上的雙拳不自覺握緊。
巫婆生氣堅硬的拐杖用力往我細嫩小腿搥下,劇烈疼痛感立刻讓我跪倒在地,哀號聲頓時充滿整個房間。
「賤人!故意放了昨晚那個人,你愛上他了嗎?準備要拋下我,跟那個賤種私奔嗎?哼!果然所有人都一樣都不能相信。」
「不!沒有!我只是….」
巫婆像是要擰斷般拐杖似的用力握著,對她吼道:「你是我的,你身上每一吋都是我的!你是我的!是我的!!誰也不准走!」
「我沒有要走,沒有要跟誰私奔,我只是不想再害人了!」
嬌弱的少女眼眶溢淚,緊咬下唇,對抗堅持著。
盛怒下的她,原本繃緊眉眼瞬間緩和了不少,巫婆的唇靠在耳邊,呼吸打在肌膚上感覺有陣癢,輕聲細語的說:「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對方立刻像個孩子開心的伸出雙手從頸後抱住,狂說對不起,像雨點般的吻從耳廓下到頸部,難耐不止的癢,促使我將頭側向另一邊,以方便慾望向下延伸,這樣的我,究竟能逃去哪裡呢,呼吸急促滿臉通紅的我不禁這麼想著。
「我真的好開心,Rapunzel說要一直陪著我,我好怕有天你會不要我,你不會背叛我吧?」伏在頸窩的魔女,手指沿著鎖骨形狀輕劃。
「還能去哪呢,我會一直在這裡,只屬於你。」
魔女似乎很滿意我的答案,爬起來給了我一個深吻,甜美氣息自唇隙滲入,我貪婪吸取著傳遞過來的獎賞,興奮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將我推往最高點,直至彼此快無法呼吸為止才分離。
「但是呢,Rapunzel啊!我對那些臭男人還沒消氣,既然你不想再做這種事,我也不想勉強你,以後都交給我就夠了。」
用力抓著她的手腕,拼命搖了搖頭說:「不要。這樣還是由我…..」
與其讓那些人觸碰她的身體,不如由我…..
魔女悲傷地笑著,眼眶溢滿淚水彷彿隨時會落下。
「即使你如此對我,為何還是無法從心中消除恨意。」
我微笑地伸出了手掌,輕輕撫摸傷痕累累的淚眼魔女,心底無限苦澀,恨與愛是一體兩面,其實你比誰都還要愛著男人,而我不過只是你的拿來報復撫慰填補心靈空洞的工具,即使如此,自己也不後悔,不是沒有逃出的辦法,是從沒思考過該如何逃離這裡,嘴上嚷著無聊的日子,內心卻滿足於現狀,只要有你,就能填補所有空乏。
已奉獻出全部的自己,該如何拯救如此執著的你呢。
「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
「真的?」
「所以,不需要再哭泣,不用再做這種事。」
「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從我身邊逃開。」
「我答應你。」
「恩。那我也答應你不會再做那種事。」
朝向唯一的看守者輕嘆了聲。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嘴角溫和地笑著,就在那甜美的笑容下,像是施展了無形的魔法,逃離的慾望瞬間被其魔力啃蝕殆盡,大概,這輩子都無法逃出這座被她監禁的高塔了吧!
只因我是愛情囚徒。
「已經不需要這頭長髮了。」
她拿起梳妝鏡前一把金色的裁縫剪刀,朝我逼近。
喀擦----------喀擦----------喀擦----------喀擦----------喀----------喀擦----------
喀----------喀擦----------喀----------喀擦----------喀擦----------喀擦----------
一頭原本如緞般黑長髮,如今都成了地上片片黑色碎屑。
喀擦-------
黑色碎屑上,落下了一小片棕色碎屑。
「你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離開我,所以已經不需要長髮去諂媚男人了,接下來的時間,只需我和你一起渡過。」
本應是值得甜蜜的話語,為何面對這樣的她,卻有種毛骨悚然地不對勁。
「但是,只要活著就存在著背叛。」
所以
交出你的性命吧!
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女的笑聲不停繚繞於耳,她反握著剪刀,尖銳處正要從我頭上直直揮下。
「不~不要啊~~~~~~~~~~~」
「是在不要什麼!」
臉龐如雕刻般女孩正輕輕拍打著她的臉頰,雖然是輕輕拍著,但還是讓人感覺有些疼痛。
「才加!你小力一點!該不會是剛剛那顆殺球,把她打成腦殘了吧!」另一名嬌小有著酒窩的女孩面帶擔心說著。
視線終於能看清了周遭的景物,高聳的屋頂、溫和的木頭地板,穿著運動服的大家,手中的排球,高聳的排球網…….
恩….自己似乎在體育課昏倒了。記得閉眼前,是才加縱身跳殺的優美模樣,然後白球筆直朝自己飛來,然後….
沒有然後了。
「優子..才加…我暈倒多久了?」佐江在兩者攙扶下站了起來,試著釐清方才發生的事情。
「大概10分鐘左右吧!」
「你整個人倒了下去,我還以為才加差點要背上過失殺人的罪了!」
才加一臉委屈碎念:「哪有這麼誇張!我也才不過用了三分力殺球而已!!」
優子和佐江聽了才加的話,都各自嚥了口水,並暗暗發誓下次除非跟才加同隊,不然絕不會再和才加打排球了。
三個人走向保健室的途中,望著一名女孩坐在噴水池邊,另一名女孩朝她奔跑過去,雙手合十似乎在位自己的遲來道歉,兩名女孩單手提著書包,然後手牽手地離開,佐江眨了眼,眼神仍沒收回,她不經意想起那個怪夢,雖說夢本來就是不合邏輯的,只是魔女的臉長得太像,國中時期一位已鮮少連絡曾經的親友,我們也曾像兩名女孩般親密,然後…
腦海浮現一些畫面。
深呼吸。
然後沒有然後了。
校醫診斷說似乎沒什麼大礙,原本打算立馬和優子才加她們回去的,但校醫卻說小心起見需要再觀察一下,硬要我先在床上休息,但不能睡著,如果很想嘔吐或是哪裡發麻不適,一定要跟她說。
靠著潔白純淨大枕頭的我,周圍籠罩乳白色的布簾,彷彿是囚於白色堅牢的犯人,雙手放在腦後大大的嘆了一口氣,思考著這段時間該如何打發才好,從口袋拿出手機開始無目的上網,螢幕不停翻轉,思緒卻飛到另一邊,夢中的魔女又開始在腦中騷擾著我。
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像是有個隱形人在耳邊不停追問著自己,明明已經用手堵住了耳朵,還是聽得見緊逼的質問,在腦海裡。
登入學校網路的布告欄,最近熱門的話題是關於男生喜歡的髮型,單馬尾、雙馬尾、長髮內捲、長髮單邊塞耳後、三股辮、丸子頭、公主頭等等……身邊有不少想受男生歡迎的女生努力研讀髮型書,每週變換一種髮型,而原本維持短髮的女同學在交往後,默默蓄起了長髮,大多男生依舊偏愛長髮的女生,雖然也有受歡迎的短髮女生,但長髮似乎在男生眼中代表著女人味,較能引起注意,也比較受歡迎。
中學的我和她,對於這樣諂媚男生的行為嗤之以鼻,覺得兩個人交往注重應該是內在,而不是膚淺的外表,所以約好要一直維持短髮,和看見自己內在的人交往,一直到中學畢業,我們之中誰也沒被告白過,後來,我和她上了不同的高中,彼此的人生走向不同岔路,短髮也從她的身上正式畢業。
聽說她交了男朋友。
最後一次向我報告告別單身的簡訊,照片上的美麗模樣,居然反映在這樣的夢境之中,真像個諷刺的笑話,只能無能為力的自嘲苦笑。明明只是親友的關係,明明一直到畢業都沒有說出口掩飾得很好,明明已經沒有再聯絡了,為什麼還會感到失望與難過,現在也不過是一個躺在手機聯絡人中無法刪去的電話號碼。
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為什麼自己還是傻傻守著陌生人的約定。
為什麼過了這麼久胸口依舊能感到撕裂的痛楚。
為什麼好不容易忘記了還逼我想起。
為什麼我無法放過自己。
為什麼我的眼眶濕了。
原來,我仍是一個沒有自由的囚徒。
走不出沒上鎖的牢籠,即使囚禁我的人已不在。愛情究竟能讓人失去多少,時間究竟還需要多久,才能尋回無形的鑰匙,真正將我釋放。
刷────────
布幕被人一把掀開。
佐江床邊站了一個女孩,一個皮膚如初雪般粉白,髮型標準黑長直,身材纖細,身高目測跟自己差不多,嘴角雖然微笑著,那一雙帶桃花的杏眼卻明顯沒帶著笑意,但是整體看來還算客氣的表情,不等佐江先開口問,那女孩手握著一串鑰匙上前摸摸佐江的頭表示關心說:「同學,你的傷還好嗎?暈得很厲害嗎?可以站起來走動嗎?」
「恩~目前是沒什麼大礙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只見對方滿意的笑容客套回應說如果身體還有不舒服可以多躺一下沒關係,她可以多等一點再關門,看對方這麼急著想趕自己走,佐江也不惱只覺得好笑,但又覺得耽誤人家保健委員放學時間也不好,收拾著手邊東西起身就要走出門口時。
「等等……等我一下。」
佐江看著女孩匆忙將醫務室最後一盞日光燈關閉,迅速將喇叭鎖反鎖拉上,將鑰匙擺在自己面前。
「佐江同學,可以幫我把鑰匙放回老師辦公室嗎?拜託~」那女孩一臉盈盈笑容。
任何男人都無法抵擋這種由下往上的視線吧!如果自己是男的,就算是要跑去車站還鑰匙應該都會心甘情願,其實幫女孩還鑰匙沒什麼大不了,只是見到女孩一而再的流氓行徑便起了玩心,想看看對方生氣的表情還有是否有更流氓的行徑。
「那麼,柏木由紀同學可以說說我為何要幫你還鑰匙的理由嗎?」佐江憑著剛瞄到值日保健委員名單的記憶,打量著眼前的柏木。
眼前的人聽見佐江喊出自己名字時,表情明顯停滯幾秒,眼神藏著心思般躲開對視,輕聲拋句:「真的想知道?」
恩。
柏木翹起美麗的弧度招手表示對方將耳朵湊過來,佐江低身將臉撇一邊,將耳朵湊到對方唇邊想聽取解答,呼吸微微打在臉頰引起一陣微癢,佐江能感覺對方靠自己越來越近,耳朵也因這種趨近於零的距離自然染上一層朱紅。
宛若蜻蜓點水般,輕輕地一個觸點,一個溫溼觸感點在耳廓。
「別哭了。」
如羽毛般輕柔聲音細細傳入耳內。
像是被突然丟下顆炸彈,腦袋思緒衝擊成一片空白。
「這個答案你滿意嗎?」退開的聲音帶點促狹。
聲音主人不給佐江任何時間反應,瞬間抽身,在佐江五步之遙的前方,又像突然想起什麼的轉頭過來用那滿分笑容說:「鑰匙拜託了。」
女孩像一陣風,頭也不回離開。
像是被人下咒腳底紮根無法動彈的某人還摸著那似乎來殘留著感覺的耳朵,在女孩離開後才意識到方才的異處,頓時噗哧笑出聲來,伸出右手,若有所思凝視母指與食指掐住的鑰匙。
鑰匙,或許是離開囚籠的關鍵。
也或許……
佐江微笑將鑰匙收進左胸前口袋,然後決定走進另一座囚籠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