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  松井玲奈篇

 

 

一絲很輕的嘆息從唇間溜走。

 

 

自己像這樣睜眼望著乳白色天花板發呆到底過了多久,處在不開燈房間內,早已適應黑暗的瞳孔,清楚辨別屋內所有擺設,溫暖棉被中伸長手臂拾起枕頭旁的手機,手機螢幕的微光打在黑眼圈的素顏上,時間已至凌晨三點半,滑開綠色通訊軟體,想知道的不知道,不想知道的先知道,下意識皺起眉頭,隨手丟在一旁。

 

躺回殘存一點餘溫的床鋪,再度凝視天花板,眨了幾次眼。

 

松井玲奈最後還是決定坐起身子掀開了棉被,裹著毛毯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面滑著手機一面啜飲涼水,不知是空氣過於乾燥還是水太涼,或是冬夜裡的溫度過低,禁不住地乾咳了幾聲。

 

 

 

這麼晚了,那孩子究竟會在哪呢?

 

 

幾個小時前的幾通電話那孩子都沒接通,想著大概是在洗澡,但現在都這個時間了,為何會連一點訊息都沒有,最近明明不管多晚都會收到固定的道晚,回想起幾個小時前那孩子的異狀,還沒回到家嗎?還是回到家已經睡了?不是回自己家的話,在這諾大的東京又是借住誰家呢?在篠田桑那邊嗎?小嶋桑家?還是總監督家呢?印象中,那孩子外宿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實繪子大姊和尼西西剛訊息回傳說今晚那孩子沒去她們那邊,湯淺叔則是驚訝回說那孩子還沒回家嗎?

 

思緒百轉千迴在玲奈腦中不停繞,一股坐立難安的焦躁感油然而生,於是又撥了電話過去,這次明顯手機是關機狀態,不死心似的,又多聽了幾次甜美語音,被不安包圍的當下,真的很難忍住想上推特發佈尋人消息的衝動。

 

 

焦慮想著該如何是好時,那個人像是心電感應般看穿心思,固定電話鈴聲,還有固定顯示狗照片來電圖,手指停在半空中,還是決定接起電話。

 

「唔~真稀奇居然還沒睡,看DVD?」

 

冰冷面板傳出一如以往溫柔熟悉的聲音,不安感稍稍回穩。

 

「不。有點睡不著,你也是,怎麼還沒睡?」

 

「想你啊~」

 

「肉麻」然後接著說:「不要跟我說你現在站在我家樓下,我是不會讓你進來的。」

 

「出現了,松井玲奈選手密不透風的嚴密守備。」話筒兩方哼笑著。

 

「胡說些什麼,到底這麼晚打來做什麼?」

 

「不知道,總覺得有些心煩。」

 

「為了什麼?」

 

話筒另一段陷入很長的沉默,從小長大的默契,讓玲奈很快解讀猜出原因,同時間她也不想主動開這個口。

 

「對不起,你明天還有工作吧!早點睡吧!晚安!」

 

日復一日的話題,爭吵與和好之間重複著惡性循環,彼此默認的慣性逃避,彷彿不去觸碰不去低頭查看,就不會失去現有的幸福。

 

「露比……

 

對方長長嘆了一口氣道:「說吧,我不會怎樣,這麼晚睡不著一定是有其他原因的吧。」

 

「露比……

 

「再不說話我就要掛電話囉!」

 

「已經這麼晚了,那孩子似乎還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一直以來都會報備的,問過其他成員也沒有去她們那邊,我有點擔心。」

 

一股腦地全把煩惱說了出來,明知道對方不想聽,這種時候仍習慣性把想法全傾倒在對方身上,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是如此依賴著露比,露比是少數除了家人會包容自己全部的存在,雖然成員中感情最好的是明音,不過有時候有些事只想跟關係牽扯最少的人訴說避免造成對方的困擾,像這種時候擺在眼前的醜惡劣根性,發現原來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善良,陷入自我厭惡的泥淖裡。

 

「會不會是今天比較忙忘了呢?以前應該也有過類似的情況,況且,珠理奈都已經18歲,這麼大的一個人應該能自理,你也不要操太多心,畢竟你明天還有工作早點休息比較好,珠理奈明天早上應該就會回覆的。」

 

「是有過忘了回覆的情況,不過,今天情況不同。那孩子,幾個小時前有來找過我,眼睛紅腫鼻子也紅通通的像大哭過一陣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原來剛去你家找過你,有說什麼原因而哭嗎?」平穩口氣說道。

 

「什麼都沒說,往我身上塞了一個小蛋糕就跑走了。」

 

「這樣啊!比起無頭蒼蠅四處打電話騷擾別人,不如等到明天早上再繼續找,我相信那孩子早上就會給你回覆的,你也別老像媽媽操心,要學著放手,珠理奈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可能陪著她一輩子。」

 

之後幾乎是沒什麼內容的聊天,結束與青梅竹馬兼交往對象的通話,時間已經五點,屋內空氣依然冷冽,拉開窗簾松井玲奈忍不住思考,在這個雪不停的夜晚,那孩子究竟會在哪裡,或許在某個新喜歡的對象家裡過夜,當無法克制這麼想的時候,心底就會微微刺痛著。

 

伸手拍打了雙頰,好幾聲清脆耳光,提醒自己的身分,別參雜過多個人情感,已經決定將這段不可告人的情感上鎖深埋於心,就該謹守本分守護著她,前些日子和明音出遊時,兩人坐在咖啡廳裡,明音突然拋出問題。

 

「什麼時候玲奈醬才會接受那孩子的心意?該不會真的要等到畢業那天吧?」

 

「那孩子?哪一個孩子?可愛的愛理醬嗎。」

 

「別裝傻,快回答我的問題。」

 

「啾理,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種話題熱衷,該不會又是哪個八卦傢伙叫你來試探的吧?」

 

「不,只是自己藏在心底很深的一個疑惑罷了!不懂你為何不接受,明明也是有著相同想法不是嗎?還是說,我根本就搞錯了。」

 

「我的確對那孩子心動過。」

 

「那為何……

 

「有些事錯過了,不是錯了,而是因為過了。」玲奈微微歛下眼瞼。

 

「玲奈,那孩子是認真的,你真的一點也不考慮嗎?」

 

「我就是考慮得太多,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連自己都快認不得自己。」

 

「現在開始還來得及,不要等到不可挽回時候才後悔。」

 

「為何要對一個本來就不該擁有的東西感到後悔,那種情感原本就不該存在。」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越來越激昂,桌子對面的明音不發一語擔憂地看著我,我知道為什麼最知心的親友會用那樣的表情看著我,因為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

 

嘴上說不在乎,又有誰能體會,用力推開那孩子的不捨,彷彿像舊傷口再度被人撕裂般疼痛,又要裝成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時間一分一秒從我身上慢慢流走,我深知這以後的未來,有極大我們可能無法相守在一起,阻隔在我們面前的是那沉重多舛的人生與廣闊無際的漫長時間,我們究竟能到哪裡,又能走到哪裡,一想到這讓人望而卻步。

 

 

那孩子,真的能分辨得出什麼是愛與喜歡的差別嗎?

 

現在的她,對我,或許不過是一時的迷戀。

 

 

以往,暗處觀察那孩子穿插在女孩群裡,剛開始多少還會介意,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明白那不過是那孩子示好提升好感的手段,直到那孩子私底下偷偷跟我分享一個秘密,喜孜孜透露最近終於透過管道取得一直很喜愛的視覺系主唱的私人帳號,從那孩子一臉戀愛中少女的幸福表情,一路看著她長大的我當下明白那孩子是動了真情,忽視心碎聲音,提醒自己必須溫柔笑得像平常那個大她六歲的姊姊恭喜她剛萌芽的愛情順利,還提醒她說得小心不要太明顯被人發現,而那孩子也希望我能早點找到喜歡的對象,諷刺的是當時我喜歡的人其實就在眼前。

 

珠理奈夥同一群朋友與視覺系樂團出遊的事情,還有私設個人帳號事情被網友爆料後,運營高層很快就捏死珠理奈才剛萌發的愛芽,因為發現得早,所以那孩子失落個幾天後很快就恢復成愛撒嬌的狀態,而我,似乎也是在那個時間前後,答應了露比的交往。

 

 

沒有期待,又何來的受傷害,不抱有期待,才是這段不該有的情感最好的收尾,一切的起伏都只是青春期賀爾蒙作祟。

 

 

「珠理奈是我最珍視的妹妹。」暗自下定決心。

 

走回客廳看向時鐘,離原本設定的起床時間剩一個鐘頭半,介於睡與不睡的尷尬時間,視線朝全然失去溫度的凌亂被褥看去,索性窩回沙發通宵打遊戲。

 

 

隔天快接近中午用餐時間時,正移動到下一個工作地點,才收到那孩子的道歉回覆,內容大意只寫著臨時退出三人出遊非常抱歉之類的,還是很在意昨晚的珠理奈,所以回撥了通電話。

 

那孩子非常有精神的回話夾帶沙啞嗓音,似乎還待在對方家中,因為周圍迴盪著吵雜的吹風機聲響,稍微責罵了沒有報備的事情,便進入主題硬是把有些不情願的珠理奈再度給約出來,約在本來預計好的隔天見面,珠理奈孩子般雀躍語氣說著:「好高興!玲奈醬第一次主動約我的兩人約會。」

 

選坐在隱蔽咖啡廳最角落的位置,依舊無法遮蔽耀眼的笑容,寒暄著幾句,那孩子咬著吸管像是終於下定決心看著我雙眼坦白。

 

「對不起。其實前天晚上,我不小心跟蹤玲奈醬到漫畫咖啡廳,意外知道了一些事情。說起來,雖然玲奈醬已經畢業,但這種事情能隱瞞多久就多久,現在女優之路剛起步,小心一點的比較好,這事我絕對會保密到家,請放心。」

 

我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瞪大雙眼說不出一句話來。

 

「昨天我想了很多,覺得沒察覺到玲奈醬的心情,任性地給玲奈醬增添很多困擾,真的很對不起」對面的珠理奈對我鞠躬,繼續說:「但是呢,付出給玲奈醬的愛暫時收不回來,所以現在無法退回姊妹關係,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可惡!為何就是無法好好把話講完。我還是喜歡著玲奈醬,對不起,請再等等我,對不起,嗚嗚嗚嗚嗚嗚。」

 

珠理奈抽抽搭搭說完,臉上的淚珠像珍珠般一顆顆碎落在桌上,看著滿臉淚痕的她,突然心底湧起想哭的情緒,但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哭泣,甚至連珠理奈擦過淚痕強顏歡笑努力平復情緒,之後假借有急事轉身離去的背影,都沒有資格挽留,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絕望地離開。

 

 

大概一個月都沒收到珠理奈的訊息。

 

但之後很快就恢復成那個幾乎每天都會報備的狀態,部落格和其他社群帳號倒是有在更新,只是頻率變少,固定錄影的節目還有一些握手會新聞片段,那孩子不知何時脫掉了我畢業演唱會上販售的黑白手環,喜歡玲奈醬的話語也漸漸變成會加註解釋成是姊妹般喜歡,總以為自己能很有把握,不讓愛滲入生活,保持原有平靜,人生第一次面對什麼叫落寞,總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回老家時,露比劈頭就問你還好嗎,然後人生第一次不計形象蹲在自家門口大哭。

 

 

露比對我很好,但我們最終還是分手了。

 

 

情人節時和後輩或明音吃飯的時候,她們也不再提珠理奈的話題,只是偶爾提到新單舞蹈珠理奈要求得很嚴格,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似乎在提醒著我所犯得錯,提醒著我逼那孩子離開,好想蹲在某個陰暗角落,躲過眾人譴責的眼光

 

從廁所走回座位上時,無意間聽見她們的討論,聽說那孩子疑似有新對象,好想摀住耳朵,不想不看不想聽誰說,頭底宛如有個黑色漩渦將我吞沒,悔恨已逃不脫,即使在東京街頭相遇,你我也只敢站在斑馬線兩端相視,誰也不敢跨出第一步,直到我低頭看著自己腳尖,逃離現場。

 

 

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錯在從不說,我愛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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